郑证因(1900—1960),原名汝霈,天津人。祖上颇称殷富,至清末日渐衰败,靠借贷度日。因家境所限,只读过几年私塾,未能继续深造。一生大多在贫困中挣扎。二十岁左右曾教过塾馆,大约在三十年代中期前开始为报刊投稿,得与担任编辑之宫竹心(白羽)相识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白羽邀其合作《十二金钱镖》,并为之校改《武林侠踪》,此书出版,初露锋芒。1940年,与白羽分手,迁居北京和平门外,以后十年间陆续发表了《鹰爪王》、《续鹰爪王》、《女侠燕凌云》等八十多部作品,跃居名家之列。五十年代初,在出版社做校对工作,1957年反右斗争中受波及,后被调至保定,在河北省文化艺术学院图书馆工作,1960年病逝。其作品之鲜明特色是对中国武术的专注,善于将粗犷的豪气、多采的武术和惊险的情节融为一体。又因世居天津西沽之北运河与子牙河交汇处,为南方漕运入京的必经码头, “斗店”粮店所在,常有“混混儿”或“脚行”争利,故自幼即熟知黑社会之种种行为,写来生动可信。凭借以上几点,终成为近代技击武侠小说一派之代表作家。在文笔方面,受传统评书影响较深,质朴有余,文采不足。
武林侠踪·铁伞先生·云中雁
清咸丰年间。
古玩商金某,欲将在张家口北及蒙古一带采买的一批贵重货物运回京城,特聘张家口外极有威名的永胜镖局护镖,並指名要镖头程志潜亲自走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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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,镖车行至乱石沟,突然遭到匪徒抢劫。为首的劫镖者乃是绿林道上威镇关东铁掌李兆丰。李少年时曾拜少林僧觉性为师,得少林武功之真传,然入江湖后,竟入歧途,当得知其兄小阎王李五为程志潜所害,便一心要找程复仇。程志潜为八卦掌名家,见李兆丰武功本领均得自名门正派,不忍下毒手,一念之差,竟反为李兆丰重伤。程镖头愤怒之余,击败李兆丰,匪徒逃窜而去。
程镖头一行投宿方家店,匪徒趁机夜袭。此时,有一老者飘然而至。但见此人面如满月,两道白眉,颏下银髯飘拂,虽是白发苍苍,却是目光如电,手拿一把三尺余长的早伞,手指贼人道:“尔等不要赶尽杀绝,老夫给你们了却这场怨仇!”来人正是江湖上人称铁伞先生的武当大侠翁白水。翁白水乃武当派掌门人,以一支铁伞威震江湖。铁伞先生严惩群贼,众镖师方得以脱险。铁伞先生向众镖师道:“前途多加谨慎,你我后会有期。”说罢,转身一个早地拔葱,早已纵上房去,又一纵便是无影无踪。
且说程志潜因伤势过重,惨死在镖局内,临死托孤周杰等镖师。这程志潜家住密云县青云岭下连山庄,妻姜氏温慈仁厚,尚有一子一女均年幼,子名继志,女名宝霞。更有老仆孙守中。孙早年因护镖受伤,一足跛,程镖头遂遣其在家中照管门户。一日,孙守中携继志游青云岭,有公门恶役驱马于山野间,继志险些被奔马所伤。此时,道旁忽现一老者,竟将奔马阻住,救继志于马蹄之下。孙守中得知老者即是隐迹风尘的铁伞先生,教继志拜其为师。铁伞先生见继志骨格清奇,聪慧于外,遂收继志为徒,将武当绝技长拳十段锦、截手法、大擒拿法、点穴术等尽数传授于继志。八年之后,程继志武功造就已非一般。程夫人感激铁伞先生辛勤教诲之恩,令继志拜铁伞先生为义父。是年,连山庄失火,程继志火场救人,初试轻功绝技,如飞雁凌空,自此得号“云中雁”。铁伞先生见继志艺成,便借故南归。继志亦随镖师周杰到镖局历练。
一日,在宿店时程继志无意中遇见密云县富绅胡立堂之子胡文渊,得知胡立堂为仇家所陷害,县官张璧仁将其问成死罪。继志激于义愤,雪夜走京华,私入乾清宫,署“云中雁”之名代孝子留柬鸣冤,胡家之沉冤方才得以昭雪。同治帝嘉其义行,将“云中雁”三字默记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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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说铁掌李兆丰自乱石沟复仇事败,以未能手刃杀兄仇人为憾事,后为官兵大举剿山,群贼星散,李逃窜江湖,恰遇同门师兄月下无踪逍遥客管澄波。管澄波乃李兆丰师伯觉明和尚之得意门生,不但练就一身本领,且相貌俊秀,可惜误入歧途,沦为采花淫贼。二人相遇,便沆瀣一气,在天津县连作奸杀案数起,留名“云中雁”,栽赃嫁祸。程氏母女因此含冤入狱。程继志为救母亲和妹妹,急忙赶至津门投案。岂料天津县县官张璧和乃前密云县赃官张璧仁之弟,怀恨程继志将其兄之前程性命断送,遂假公济私,将继志屈打成招。
永胜镖局众镖师及群侠闻讯,纷纷赶至津门,共议营救之事。铁伞先生惊闻凶信,便暗访一切,深悉此事乃匪党陷害,便设计诱敌。众镖师在天津城东许氏废园探得匪徒踪迹,奋力拿住贼党丧门神杨叶、人厨子韩冰心。李兆丰、管澄波二人却乘隙逃脱。义仆孙守中,为救主人,尽力奔走,上告保定府,替主鸣冤。铁伞先生夜入巡抚衙,运奇功,现神火,为爱徒鸣冤。递保状,程氏母女得脱囹圄。为防不测,铁伞先生令徒弟傅源和镖师房远鹏将母女二人护送回密云。程继志熬刑翻供。天津府二次定案。为救义子,铁伞先生凭着一身绝技,夜入清宫,在御案上书写了“云中雁冤”四字。同治帝见字,蓦然触动前情,亲书御旨,令刑部再审程继志。李兆丰、管澄波二匪徒乘程继志被押解进京时,图谋行刺,幸得铁伞先生之徒大力神雍和及镖师陆剑尘暗中保护,才免遭毒手。刑部奉皇上旨意,十八司夜审程继志,冤狱始得平反。刑部令程继志具结连环保状,限期一月,协助官家将淫贼捉拿归案。
铁伞先生为替义子程继志洗刷污名,带领众镖师及群侠四路分头访查贼党下落。当铁伞先生查明李兆丰和管澄波二人的出身确是少林名门正派时,不免感到棘手。原来,武当与少林同一源流,武当派祖师洞一真人张三峰,隐迹武当,将少林武功演化成武当绝技,创立了武当派。自后数百年间,两派时时发生门户之争,恩怨未了。
一夜,众镖师及群侠分五路缉访贼党,然未踩探出一些踪迹,五更时分,相继返回客店。镖师周杰发觉屋中有人进入过,猛抬头,只见迎面墙上钉着一支钢镖,上面带着一张红纸帖,帖上写道:“恭请武当派翁大侠驾临许氏废园赐教”。落款是“僧觉明”。原来这觉明和尚是觉性的师兄,本是少林派嵩山禅林监院僧,在少林寺有极大的权力,仗着掌中一柄方便铲,威震武林,绿林道中闻名丧胆,江湖上人称“活报应”。见帖后,铁伞先生道:“自从我翁白水受师门重托,掌着武当门户以来,力戒徒众与少林派接触。三十年来,无恩无怨。不过这位活报应觉明和尚他竟要和我为难,我也只有和他一会了。”
当夜,约摸二更时分,众人结束停当,直奔城东许氏废园。但见斜月疏星之下,花园那两扇木栅门牢牢锁着。铁伞先生腾身跃上院墙,正待往园中落时,突然听得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只见一道黑影从树丛中纵起,轻轻落在院墙上。铁伞先生定睛一看,来人是个和尚,身高六尺,面如满月,两道长眉,一双虎目,身穿灰色僧袍,正是觉明和尚。觉明双手合十,朗声道:“老衲迎接来迟,翁大侠恕罪,老衲当面赔礼。”说时,双掌一沉,即向铁伞先生胸前劈来,铁伞先生见状,凹腹吸胸,身躯一缩,脚下丝毫没动,上身已后退半尺,双掌同时从左右往里一合,用擒掌法轻轻分开了觉明双掌。觉明见一掌劈空,顺势往园中落去。铁伞先生也随即飘落到墙内。众人也纷纷翻进园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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觉明道:“翁大侠光临荒园,老衲有一事求教。”铁伞先生道:“老禅师只管明说,我翁白水洗耳恭听。”那觉明竟道:“我少林门下弟子纵然胆大,也不敢以身试法。这次李兆丰、管澄波二人竟被翁大侠率领一班同门师友逼迫得走投无路,究竟为何道理?老衲不能不管!”铁伞先生听罢,义正辞严地将李、管二人的恶行陈述了一遍。但觉明已被李、管二人颠倒黑白的巧言所蒙蔽,认为铁伞先生存有门户之见,故意对少林弟子吹毛求疵,一定要与铁伞先生印证武功,说道:“翁大侠,你只要能够胜过老衲的方便铲,老衲便将两个孽障交付于你。倘若你胜不了,你就休想动他两人一根毫发!”正在此时,觉性和尚突然出现,劝师兄不要为一两个不成材的弟子意气用事,而引起门户之争。不料觉明一意孤行,反将觉性斥责一番。觉性和尚只得长叹一声而去。铁伞先生迫于无奈,便与觉明交手。觉明使用的方便铲,长有五尺,通身乃纯钢打成,重有五十五斤,月牙口锋利异常。铁伞先生面无惧色,以手中铁伞从容应战。这支铁伞既能当剑用,又能当点穴镢。这两下里动上手,真是与众不同。两人起伏进退,此攻彼守,盘旋转折,如影随形。两人战得惊心动魄,把两旁的众人都看呆了。只见铁伞先生掌中的铁伞矫若游龙,随着觉明的方便铲见招破招,见式破式。突然铁伞自然往外一翻,一个“拨云见日”,将觉明的方便铲拍在地下,跟着欺身进步,铁伞的前半截正撩在觉明胸口之上。觉明暗道:“不好!”只见铁伞先生早已跳出圈子,左掌往铁伞上一搭,说道:“多蒙禅师让招,翁白水领教了。”觉明自知不是铁伞先生对手,竟不顾信义,带着李、管二人逃归少林寺。
为捉拿李兆丰、管澄波二人归案,铁伞先生率徒弟雍和、程继志和镖师陆剑尘赶奔少林寺。走至第七天,已进入登封县境。四人商定,待天黑进城投店。入夜,四人施展开夜行术到了嵩山。但见黑沉沉的夜影中,一处处殿宇越发显得庄严肃静。铁伞先生等人飞身纵落寺内,四处暗查,果然发现觉明和李兆丰、管澄波已回少林寺。但铁伞先生师徒入寺的行踪被深夜练功的少林僧发觉。铁伞先生怕夜闯少林寺会引起少林掌教方丈的误会,便赶紧退出寺庙。第二天夜晚,铁伞先生独自二入少林寺,决定要找觉明当面分清是非曲直,不料竟被觉明诱入罗汉堂,虽不曾丧命在罗汉堂的机关之下,却遭暗算,前胸中了觉明一劈空掌。铁伞先生仗着四十余年内家调气练神的功夫,再服下本门秘制的九转还魂丹,方才无碍。少林寺掌教方丈深明大义,主持公道,及时制止了觉明的胡行。觉性和尚回寺,将李兆丰拿住。觉明与管澄波双双逃出少林寺,恰遇寻师而来的大力神雍和,又将雍和伤在他的掌下。老方丈闻讯十分震怒,发誓要将觉明师徒擒回少林以门规处置,立即派出四位高僧,和铁伞先生师徒一同追捕恶师徒。
铁伞先生留下雍和在少林寺养伤,带着程继志和陆剑尘访查觉明师徒的下落。按铁伞先生推测,觉明可能出潼关,入陕西境。三人便赶奔关中,在桃林驿,果然访到了觉明师徒的行踪。追踪到桑麻驿,铁伞先生与觉明师徒再次交手。管澄波败于铁伞先生铁伞之下,被程继志所擒。觉明正要逃窜,被跟踪寻来的悟静、悟善、悟元、悟禅少林四僧截住。这四个少林僧的武功甚是了得,觉明此时本已筋疲力尽,再力敌四人,唯有招架之功,且战且退,走投无路,被逼上了三绝岭。觉明自知不能逃脱少林十戒的处治,便大喊一声:“你们这群自残骨肉的恶魔逼人太甚!你佛爷不愿再见你们这班佛门败类,来世再见了!”一耸身,竟向那山岭后面纵去。那岭后是一道极深的山涧,乃三绝岭最险之处。觉明这一腾身猛纵,难料不葬身山涧。这四位僧人探身下望时,隐隐听得涧下轰隆一声,不由得口颂佛号:“善哉,善哉!”
四位少林僧和铁伞先生等人押解着管澄波回转少林寺,向掌教方丈回复。老方丈道:“觉明坠身山涧,这是他自作自受;管澄波、李兆丰本应以少林十戒惩治,但官家那里尚待他们圆案,故请翁大侠将他们二人押解到天津县归案,任凭国法处治。”铁伞先生谢过老方丈慈悲之德,将管、李二人押解 到天津府交案。
皇上得到奏报,下了一道旨意,在御花园中召见铁伞先生和程继志。皇上打量这师徒二人的相貌,见全长得一副好仪表:铁伞先生须发皆白,慈眉善目,年纪虽有七旬,依然精神矍铄;程继志五官俊秀,很像个书生。皇上看后龙心大悦,令铁伞先生与程继志对练了几套功夫,又叫铁伞先生把这支铁伞上的功夫尽量施展一下。铁伞先生奏道:“草民此伞主要用以打穴,此处有海棠树一株,草民要把上面含苞欲放的为万岁采取几朵,作借花献佛之意。”皇上点头应允。铁伞先生运开铁伞,纵跃进退,起落攻守,忽然身形往起一纵,铁伞轻舒,伞尖竟点中一朵海棠,飘摇下落。这位武当大侠一连施展开“玉女投梭”、“美猿摘果”、“飞鸟投巢”、“巧女穿针”、“长虹贯日”几个招数,五朵海棠全落到了铁伞先生的掌中。只见铁伞先生一收势,单膝点地,向万岁献花。皇上一看摘花的情形,。知道这侠客的武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,便着实奖赞了一番,有意封这师徒二人官职,被婉言谢绝。皇王当场下了一道旨意:武当山敕建洞一真人道观,武当派正式传徒昌大本派,铁伞先生执掌武当门户;程继志若投效国家定然从优录用。铁伞先生与程继志谢恩下来。
且说活报应觉明和尚纵身跃下三绝岭,仗着一身轻功绝技,竟然侥幸脱险。觉明到此时已决心和武当派一决生死。离开三绝岭后,赶奔天津府,从天牢中将李兆丰和管澄波二人救出,打算带着他们远走高飞,在关东三省找一个高山大岭创立一家门户。皇上闻报,颇为震怒,下令定要把这三名正凶缉捕收案,明正典刑。刑部情急之中只得仍请铁伞先生师徒出面相助。铁伞先生师徒与众镖师正商议如何查访凶犯,突然收到署名“佛门待罪人”的字柬,示警凶犯要到连山庄加害程夫人母女。铁伞先生接帖后,率众人火速赶回密云县连山庄。
原来李兆丰、管澄波二人被觉明救出天牢后,定然要在去关东之前,到密云县连山庄把程继志的母亲、妹妹及全家男女仆人杀个鸡犬不留。觉明虽不同意使用这种阴险的手段,然禁不住李、管二人尽力缠磨,最终还是听从了他们的话,三人一起赶奔连山庄下毒手。不料铁伞先生等接到告警帖子后,先赶到连山庄,作了安排,保护了程氏母女的安全,並略施小计,将觉明师徒三人诱至张家口镖局。
这一夜,铁伞先生带着程继志等埋伏在镖局屋顶的四周,但等觉明师徒到来。时交三更,觉明师徒三人果然来到,他们准备纵火烧毁镖局。正在此时,觉性和尚突然出现,原来他即是暗中投柬示警之人,为保全少林清白之名,帮铁伞先生拿下了李兆丰。觉性和尚双手合十向铁伞先生一拜道:“贫僧以佛门待罪之身,特向武当派掌门人当面请罪,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,竟敢破坏少林十戒,作恶江湖,翁大侠请你赶紧对付我师兄,贫僧替你收拾那管澄波。”这时云中雁程继志和觉明和尚在后面一片屋顶上杀得难分难解,铁伞先生一个飞鸟投林式,猛往觉明身后扑到,以云龙三现的手法把掌中铁伞往前一递,直奔觉明的脑后穴。觉明身形一闪,铁伞先生的掌中伞往下一翻,已经到了觉明的九市穴。这一伞点个正着。觉明自知难逃法网,便扬起手中的方便铲,只听得“砰”的一声,把自己砸得脑浆崩裂,死于房坡上。铁伞先生正感慨时,觉性和尚如飞而至,临近一抖手,向房坡上抛出一人,正是管澄波。觉性见觉明以方便铲自戕,不觉洒下两滴慈祥泪来,向铁伞先生道:“翁大侠,这两个恶徒贫僧已拿住,你可将他二人交案。贫僧还有一事相求,容贫僧将觉明的尸体带去,以了结我师兄弟间一段孽缘。”铁伞先生忙道:“若非高僧相助,还不知结局如何,这点小事我翁白水愿意担待。”觉性和尚双手合十,深深一拜,说声:“你我后会有期。”一俯身,把觉明的僧袍撩起,将他那鲜血淋漓的头颅裹住,往身后一背,如飞而去。
铁伞先生吩咐程继志将两个淫贼带到房中看守,天明即押解到刑部交案。李、管二人罪孽深重,没隔几天,便被凌迟处死。
铁伞先生带着伤愈的大力神雍和回转武当山,起建武当派的家座,传与雍和接掌门户,自己仍回青云岭归隐。程继志在永胜镖局继承父志,凭仗一身武当绝技,只几年工夫,永胜镖局的名声便传遍了关内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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